第四十二章 与我缠白_赤心巡天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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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章 与我缠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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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之首捧黄轴而下。

  执戟的宫卫肃立两列,目不斜视。

  一身大宦的红衣,瞧着十分喜庆,契合今日之盛典。

  他的表情温和,带着十足的善意。自高而低,步仪合礼。

  人潮遽止,止于着紫的姜望身后。

  茫茫人海,错杂的白,是名为“民心所向”的长披,覆在临淄,延展于此大齐江山。

  锋芒毕露的长相思,终于把这份民心之恨,带到窃据君位的佛陀之前。

  姜望抬起头来,与今日的大齐内相对视。

  当年他的确劝勉过这位交好的内官,叫其好好努力,早些顶替韩令的位置,做齐国的内相。

  没想到丘吉真的做到了。

  但却是以这种方式!

  “你敢来见我。”姜望开了口。

  丘吉也看着他:“昔日您只是一个小小的青羊子,修为不过内府,也奉旨拿人,亲往即城,在实力远胜于您的田安平手中,拿回柳啸——在下不敢与您相比,可也要效仿您的勇气,但为君命,则不敢弱其势。”

  当年当日彼此祝愿。

  今时今日各为其君!

  姜望眸光微垂:“这么说……当初那部《乾阳之瞳》,也是青石宫特意让你找给我的。”

  丘吉欠身而礼:“陛下料得您有此问,祂说——‘齐乃东域正统,旧旸遗泽,当归于齐人。’”

  姜无量的视野,姜无量的广博,姜无量一切尽在掌中的绝对自信……便都在此句中了。

  姜望只是抬眸:“滚回去罢。叫姜无量出来。”

  丘吉仍自温声:“陛下有——”

  嘭!

  他的话语砸回了口腔,他的身形像一颗石弹!砸穿了一路的高阶,砸回紫极殿中。

  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声爆响。

  只剩丘吉的大红官服缓缓飘落在地,像一滩殷红的血。

  言出法随!

  大齐内官真是滚回了紫极殿。

  他倒是没有别的伤势,只是被剥得只剩素白的里衣,甚至那卷黄轴都仍然抱在手中。

  他明白姜望的意思——

  这一次不杀,往日的交情已经一笔勾销。

  再出来就是死。

  但他在殿中直身,抱着黄轴继续端庄地往外走。

  “我奉陛下之命——特宣荡魔天君入朝觐见!”

  他跨过高高的门槛,从郑商鸣身边走过。

  先前刺新皇而失其措的郑商鸣,此时抿唇不语,正从里衣扯下一段白布,慢慢地缠在手臂上。

  沿途的宫卫,没有一个敢对姜望拔刀。

  或许有人并不怕死,敢在险中求富贵。可如何能够面对姜望身后的人潮!

  那不是敌军,那是自己的父老乡亲,是这个伟大帝国的伟大百姓,名之为“齐”的人民。

  丘吉非常明白,他在面对什么。

  但他昂首挺胸,朗朗高声:“准尔赞拜不名,入朝不趋,剑履上殿!”

  他大步地走:“准尔……谒君!面刺君过!”

  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,也是为荡魔天君手里沾染一点血腥。也是让“斩杀来使”的“敌军”,削减几分正义凛然。

  哪怕耗去荡魔天君千万分之一的力气,他的死也并非微不足道。

  姜望当然并不会留手。

  金赤白三色的火焰,瞬间点燃丘吉。

  但极乐的世界在他身后展开,如同一幅画卷,一展一合,他便落回紫极殿中。

  他没有停顿,一步不停地继续往外走:“我奉陛下之命——

  “候在旁边吧。”新皇说。

  姜望的意思非常明确——

  无以言争,唯见生死。

  他绝不会来觐见新君,绝不会承认这位新皇。

  他可以一直等在紫极殿外,直到这场民意的海啸……席卷整个大齐帝国。

  等到天下皆朝临淄的那一刻,亿兆齐人全都做出选择。即便是阿弥陀佛,也坐不住那张龙椅。

  “陛下。”管东禅再次站出来:“臣去请他。”

  “你请不来。”新皇摆了摆手。

  “谁能为朕请进武安侯?”祂在龙椅上问。

  满朝文武,皆武安故旧,与其同殿为臣,就算没有交情,也至少脸熟。

  但此刻无人开口。

  安乐伯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。

  虞礼阳在研究丹陛上的龙纹雕刻。

  “陛下——”管东禅忍不住又出声。

  时间每过去一刻,姜望身后的人就会聚拢更多。

  并不是姜望统一了如此广阔的人心。

  而是齐国的子民,在这个国家,在他们错过的昨夜,做他们没来得及做出的选择。

  给齐国百姓一万次选择的机会,一万次的结果都不会变。

  新皇怀仁于天下,有远大的理想,无上的手段……但真正陪伴这个国家走过七十九年岁月,成就如今辉煌的,是那位先君。

  终于新皇从龙椅上起身:“荡魔天君有大功于人族,朕当亲迎。”

  满朝公卿,无论抱着何等目的,这时皆随君往。

  浩浩荡荡的青紫之辈,涌出大齐帝国的政治中心,拥着新君,在一望无际的太乙天白玉广场上流淌。

  一路上不停地有人走出队伍,右臂缠白。

  而新皇从始至终并不阻止。

  巍峨的紫极殿,沉默不言语。

  紫极殿前的两堆蚂蚁,如潮涌相会,终见浪花千叠。

  最后在那处最广阔的平台处,新皇停下脚步。

  祂和姜望之间,现在只剩三十三级石阶,彼此相视,并没有言语。

  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,但在过往的时光里,青石宫于外,有不止一次的注视。曾经那些同于雀鸟的目光,终于在今天,被姜望所感知。

  朝议大夫宋遥开口:“荡魔天君带了这么多人来。”

  “吾皇新丧,岂能不重?”姜望回应这位旧相识:“倒是你身后的紫极殿,怎么人这么少。是你宋遥能力不足,还是你身前这位……德行不够?”

  当初姜望去妖界履神临之责,经行济川,宋遥就一口一个青石宫,如今回想,这些年来,他想必串联了不少。但今日一见,成果实在有限。

  宋遥道:“新君当朝,仁治天下,国礼从简。”

  姜望仗剑在手:“我未见新君,见一逆贼尔!”

  管东禅身燃业火,但阻于佛光。

  宋遥还待再言,怅望人潮的新皇,也伸手拦住了他。

  “朕以超脱视古今,未闻德胜之逆,唯见事败之贼。”

  新皇俯瞰人间:“天下非我,朕当勤民听政,宵衣旰食,德泽人间,以正天下之非。”

  祂看向姜望:“其实东华阁里,朕就在等你这位魁于绝巅者。奈何先君弃剑,而你为七恨所牵引。”

  祂在展现祂的宽容,祂的周虑,祂无上的强大!

  世上似乎没有祂不知道的事情,自然也没有什么能够逃脱祂的掌心。

  今日滚滚人潮,众生百态,似都掌中戏。

  任何人面对超脱者都该是绝望的。

  但姜望只问:“超脱共约你不用遵守么?”

  “愿堕其下,六合再证。”

  新皇叹息一声:“所以你要弑君,应当等朕签署超脱共约之后再来——今何急也。”

  姜望摇了摇头:“祀君岂有别期?”

  他拔出长剑,但见寒光照雪:“杀贼……不得不急!”

  这时忽有一道高声,响在宫城之外,人海之中。

  茫茫人潮,又见新的潮涌——

  “贝郡晏平,今来祭祀先君!”

  晏平居前,晏抚居后,一前一后,代表整个家族的态度,亦如孤舟行来。

  “臣……江汝默,祭拜先君!”

  慈眉善目的今相,额亦缠白,为先皇戴孝。

  “石门李氏,恭送先君!”

  这却是一道颤颤的老声。

  已经衰老非常的李氏老太君,拄杖缓行。其以雪带缠额,又缠白于右臂。

  在她身后并排跟着的,是摧城侯李正言,摧城侯夫人韩兰思,以及辞别东华阁的东华学士李正书。

  “吾儿凤尧,在冰凰岛为人族守海疆,身不能至,遥祭都城!”老太君不似当初那么硬朗,身上戴着的青羊天契,无法为她赎回年华。但她使劲地喊,开口还是能够让人听见。

  当代摧城侯全身披甲,双眸泛红:“逐风军上下戴孝,为先君而悲。臣李正言,代十万将士,来祭吾皇水酒一杯!徒然洒泪,不知复何言!”

  “臣,易星辰——”

  “易怀咏!”

  “易怀民!”

  “来祭先君!”

  “宝树为国而死,淮安当京而失天子,何能及他?当哭于灵前,乞罪苍天!”

  “法理不外,人情或缺。臣,陈符,当使天下知国礼,必先祀于先君,而后安国事。”

  “臣,温延玉!臣——无以言之!吾皇……吾皇见此妖氛耶?!”

  ……

  紫极殿中未朝者。

  此时此刻朝先君!

  所有人都明白,姜无量是超脱者,拥有无上的伟力,是无敌的存在。

  但人们还是涌来。

  人潮一涨再涨。

  姜无量身后都是青紫,其中间杂右臂缠白者。

  今日人海之中涉来祭君者,都是孝衣。

  哪里是孤舟?

  分明千帆竞渡,分明百舸争流!

  最后姜望也举起手中的两枚虎符:“这是前线的镇军虎符——”

  “青石宫里坐禅者,当知人心何在。”

  “那些没来的,并不是支持你,只是顾全国家,忠于国事!”

  “试问这龙庭……你如何安坐?!”

  一直欲言而被夺言的捕神颜敬,这时右臂已然缠白,亦不作别语,只是将那铜铸号角前的力士推开,连同夔牛铸座一起,一把举起这足有千斤重的巨大号角,举对天穹!

  呜——

  悲壮苍凉的号角之声,响在紫极殿前。

  颜敬心中无以言达的悲伤,以此声作为长泣!

  “天下皆非……是朕之非!”

  新皇站在高高的石台上,旒珠帘下仍然面浴光明。

  “朕在冷宫里坐久了,总是隔着窗子看人间……不免把人数计作数字,把爱恨视为知见。心中斟酌着去权衡,其实感受并不深刻。”

  “见此大潮。”

  “始知民心何怨!”

  “朕要多谢荡魔天君,多谢晏相江相,多谢我泱泱大齐,亿兆黎民……多谢你们予朕以当头棒喝。使朕知不足,而能有所益。”

  新皇拱手在身前,对着这茫茫人潮,深深一拜:“此礼,拜于天下!”

  “朕乃先皇嫡长子,武祖的血脉,以武夺鼎,志在六合,而后平等,而后极乐。受国之垢,是谓社稷主;受国不祥,是为天下王。这天下之怨,朕也受得。朕以苦果自尝,必报天下以德。”

  “朕不是天生圣贤,朕不能永远正确。”

  “朕必一再躬省,追思先君、武祖乃至历代圣皇,但求往后,不伤天下之心。”

  明王管东禅、朝议大夫宋遥、内官之首丘吉,乃至紫极殿中今日臣君者,也都随祂拜倒。

  一片青紫,贵于东国。

  天上地下,古往今来,谁能受超脱一拜?

  大齐万万里,谁能受新皇一揖?

  谁人福高如此?

  这是当叫人海退潮的一拜!

  但姜望在此时抬步。

  “少在我面前罚酒三杯,画饼未来!”

  戴孝而紫衣者,提剑而上阶:“你要自尝苦果,不是吞下这弑君的名声,说一句‘朕德薄’,而是献首于先君灵前,以血还血,以命偿命!”

  “当你的理想不能实现,你所做的一切都被证明为错误——这杯苦酒,你才能称之为苦涩!”

  人海随之潮涌。

  茫茫的白,随这一袭紫衣,侵上紫极殿高高的台阶。

  三十三阶如三十三天,新皇高上不可及。

  民心一涌即覆堤。

  覆舟水是苍生泪,不到横流君不知!

  ?  ?周五见。

  ?  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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