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章 命定之人_赤心巡天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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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章 命定之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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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切因果的最初,或者也是一切因果的最终。

  蒸腾五气的华盖树下,靠坐着面如灿阳的人皇。

  祂嘴里叼着一根墟灵草,手里拿着一本旧书,正懒洋洋地看。天下大事,肩系一身,古往今来,皆在眼中,他却如此的闲适!好像没有任何事情,能够叫他为难。

  青年模样的敖舒意坐在旁边,以秋叶为蒲团,姿势严正得多,倒是也在看书。

  看的是仓颉所写的《氏祚》。

  先贤造字,先定百家之姓,列氏族起源,以志“人各有异”。

  敖舒意生来能书道文,看着这些为普通生灵所造的十分低效的文字,却如观道般认真——祂是绝对意识不到要造这种文字的,因为以道传意是与生俱来的本事,众生贤愚好像生下来就有分野。祂的视界在天空大海,看不到泥上草木。

  而人族起于微末,仓颉是“开蒙”而后才“启慧”,先有过蒙昧的时刻,有过不能述道的时光……其所创造的文字,基于自身的困苦而出发,是开民智的功业。

  《氏祚》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典籍,不过是总结一些姓氏源流,但具体成文,仍然相当繁杂。

  道文一字能表达的意义,凡文要长篇大论地阐述,为了避免歧义,还要颇多注解,最后越来越“臃肿”——即便如此,误解也常常存在。

  可这冗杂的一字一句叠起来,最后落在敖舒意的眼中……祂看到的竟然是历史的“厚重”,人间的“广博”。

  涓滴意念汇成河,无尽埃尘垒作山。

  仓颉描长河为“河”字,描不周为“山”字,将其所看到的、感悟到的一切,都描述给凡人看,并教凡人如何表达。

  志于微末,是最根本的业功,有一日会结出丰硕的果。

  敖舒意想,祂从仓颉身上学到的,是“往下看”。

  秋后的午阳逃过叶隙,将地面涂抹得斑驳。敖舒意感到一个新的世界,在这样的一本凡文书籍里翻页。

  祂正看到“姜”姓。

  烈山人皇的视线也扫到这里。

  然后就是那一句——

  “舒意,做人皇的条件,现在是不太成熟的。要不然……你来做龙皇吧!”

  这时候的敖舒意还不明白,担上此般的业,祂将偿还怎样的果。

  但长河未来几十万年的名分,便确然的由此定下了。

  华盖树下是命运之子最初的因果。在三万次的因果溯游后,姜无量又来到了这里。

  仙帝随之而至。

  这一回帝袍仙光璨然,【如意念】绕身而飞,一颗念头是一种乾坤,代表一种世界的光辉。又以极乐仙术在身周构建光暗的“和谐”,叫外力不能轻易地打破光暗平衡……如此种种,都是为了应对先于会面而发生的【光明藏】。

  但姜无量并没有再动手。

  姜望这样的对手一旦占据优势,绝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。反而祂的伤势会被叠加来利用,战斗的结果越来越悬殊,终至无法挽回……三万次的因果溯游,都是湮灭在因果洪流里的泡沫。

  站在同样的华盖树下,姜无量怅望另一片因果时空,跨越了几十万年的风景……那个秋日午后的预言。

  祂的眉眼凝霜,祂的【无量寿】已冻结。

  祂正在老去。

  枯萎的不仅仅是祂,还有祂所怅望的一切。

  祂眼中的华盖树,开始恍惚。华盖树下坐着看书的那尊身影,根本就已经消失不见,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——

  烈山自解,龙君伏玺,无量寿竭。

  这点因缘,往前没有依托,往后没有归处。确实存在过,但不能再看见了。

  “龙君那一天送了你礼物。”姜无量叹声。

  姜望静伫于仙帝的眼眸中,明白战斗已经结束。

  他已经赢得了所有关键因果节点的战斗,数万次地斩杀姜无量……现在只是一点怅念,游荡在古老的因缘中。

  阿弥陀佛亦“怀执”,世间何人能“皆空”?

  “祂送了我【九镇暇谈】。”姜望说。

  那是帮他摆脱天道的其中一个关键,也是后来“镇河”的因缘,他永远不可能忘却。

  “我说的不是这个。”姜无量轻轻地摇了摇头:“祂明明知晓悬空寺苦性的事情,知道大势至,知道观世音,更知道我……但是没有跟你讲。”

  到今天姜望才能明白,为什么这也是礼物。

  因为龙君一旦点出苦性之死的真相,涉及到苦觉的因缘,牵扯到“大势至”……姜望就要立即面对自己被接引的命运——那时候的他,想要抗拒观世音的果位,跳出阿弥陀佛所指划的命运,绝无可能成功。

  那天龙君本来是准备讲的,祂完全可以揭露这件事情,让姜望成为观世音,让姜无量必须立即成佛——提前引起齐国内战,进而群雄东窥,搅得现世天翻地覆,减少自己所承受的压力,也许后来就不会被生生镇死……但祂没有这么做。

  阿弥陀佛可以成为祂的战友,而祂竟沉默。

  “很多时候我知道人们恨我的原因,但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爱我,只能归结于一种幸运——我有幸遇到一些很好的人。”姜望站定在仙帝的眼睛里:“龙君赠我的礼物,我会好好地珍惜。有生之年,慢慢还赠。”

  龙君赴死之日,他正陷在天人状态里,完全没有情绪。事后每经长河,都难免感怀。这样一尊无上者,生死都何其克制!

  如今骤见旧貌,虽只一闪而逝,也不免唏嘘。

  龙君就是在这里成为龙君,也是在这里戴上枷锁。

  红尘真能锁超脱吗?

  都是自愿耳……

  “在治水大会上你已经还礼,在三三届的黄河之会,我想你已超出祂的预期——十年来的润物无声,水族因为你,重新获得尊严。”

  姜无量说这些的时候很缓慢,因为如果这一切并没有发生,这就是祂会做的事情,而且会做得更彻底一些。只是登基的第一天就被掀下来……祂并没有赢得时间。

  祂慢慢地走到华盖树前,在烈山人皇曾经坐过的位置坐下,看着长河龙君的方向:“但我一直在想……祂为什么会赠礼于你。”

  “我理解祂的悲悯。坐镇长河几十万年,祂手里多的是筹码,可最后的时刻祂两手空空,放弃了一切……就像祂被活活砸死,也没有让长河泛滥两岸,毁掉民屋一间。”

  “但我思考的是——祂理当帮我,为什么最后没有那样做。”

  生而【慧觉】,这世上让姜无量困惑的问题并不多。祂问“为什么”,并非是一种“怎么不帮我”的愤懑。而是一种对道理的困惑——敖舒意那样的存在,选择必然有其深意,但姜无量并没有想明白。

  这个答案对祂来说很重要,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祂选择坐在这里思考。

  当年的烈山人皇,也是坐在这里思考人族的未来。最后走向自解,以益天下。

  仙帝脚下的玄冰如镜面展开,仙帝眼眸里的姜望,跳跃着三昧眸火。虽然战斗已经结束,他还是保持警惕。

  “这个‘理’,是什么理?”他问。

  “在你之前龙宫求道的人,是我。”姜无量说。

  “那时候我还很小,懂的知识也不算多,长河龙宫对我来说太过空旷。”

  “我看到龙君,觉得这位天下水主……实在太冷。”

  “那种冷和我的父皇并不一样。我的父皇拒绝被任何人理解,祂却一直在等一个理解祂的人……”

  “我是祂在华盖树下窥见的那个人,是烈山人皇所注视的‘姜’。是预言中的人,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。我是祂所等待的人。”

  这种时候宣之于口的“命运之子”,非常的单薄,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呓语。只能让人咀嚼到绝望。

  但姜无量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平静。祂只不过是描述事实。

  姜望也确切地相信。他相信这就是真实的预言,是冥冥之中的气数,在遥远的未来,真正书写的命运。

  而他问:“你觉得……先君相信命运吗?”

  姜无量沉默了一会儿:“他是相信的,在命运合他心意的时候。”

  姜述那样的君王,要“以天心驭佛”,也要“我心替天心”。

  他当然相信过,姜无量就是预言中的命运之子。能够养为佛胎,能够生而慧觉,能够夺得阿弥陀佛的果位……这怎么不是气运加身呢?

  但在三百里临淄城,他亲手打下的江山里。“天命所归”的前提,是姜无量能够成长为他设想中的完美皇帝,成为完整接住大齐社稷的君王。

  当姜无量抗拒他的意志,坚持以“众生极乐”的理想,将齐国带向不可测的未来……那么即便是预言里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,他也要斩下来以儆天下!亦是以此,扞卫社稷。

  姜望又问:“你觉得龙君相信命运吗?”

  敖舒意不再相信烈山的理想,也不再相信烈山的预言吗?

  姜无量想了很久,最后祂说:“龙君虽然声称祂不再相信烈山人皇,祂等得心都冷了,但最后祂还是相信的。祂在生命最后做出的选择,就是对于那份理想的等待。祂以死亡寻求最后的理解。”

  姜望最后问:“那么你呢?你这样的人……相信命运吗?”

  这一次姜无量沉默了更长的时间。

  祂靠在华盖树上,怅然地看向天空。

  “如果我信命,我应该出生的时候就自杀。因为这个世界注定要毁灭。”

  “可要说我不信命……”

  “我生下来就成为佛子,我很早就开悟慧觉,百家典籍我一看就懂,一读就通,佛经就像我的掌纹。在最绝望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只有活着才能继续追求理想,梦到母后跟我告别的那一晚,我创造了无量寿的法门,众僧一次托举就实现……”

  “命运在我眼前有清晰的痕迹,我只要踩着那些痕迹往前走,就能够不断地跃升……我的前方没有局限,我的路上没有对手,我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阿弥陀佛。”

  “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,我不能说全部有赖于我的智慧。的确有很大一部分,是因为所谓的时运。”

  “我应该相信。”

  “我的确看到。”

  “我就是命运之子,是烈山人皇所注视的那个人。我肩负着最终的使命。”

  姜无量收回视线,看向姜望:“但是姜望——”

  “我于命运中诞生,在抗争一种更为永恒的命运。”

  “‘众生极乐’是我的回答。”

  “你找到你的答案了吗?”

  华盖树是人皇的仪仗。

  因为烈山人皇总是在树下议事。

  后来的天子,也就留下了“华盖为仪”的传统。

  “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,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。”姜望的眼窟里,真火静燃:“击败妖魔两圣后,我已经赢得相对的自由。但恰恰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,帝魔君用我无法回避的故友的消息,将我引去魔界——这其中是不是有七恨的手笔?”

  “没有任何人可以算定一切,尤其神霄乱局有那么多超脱者的注视,而战斗的你们都是靠近永恒的存在。我虽然预期你的胜利,也没有想到你能赢得这么快。”姜无量平静地道:“你应该明白,我其实是希望你来——但七恨有祂的想法。”

  “并非合谋,只是互相利用?”姜望问。

  姜无量道:“无论多么精妙的布局,都只能落在事情发生之前。真正进入局势的时候,对于智慧的考验,是随机应变。一切提前的落子,都是为了在应变时有更多的选择。有的人推波助澜,有的人顺水推舟……也有的人,力挽狂澜。”

  “说明在七恨看来,你坐上东国龙庭,是人族大乱之始。”姜望看着祂:“诸国帝王,乃至魔界七恨……全部的对手,都宁可面对你,不想面对先君。你明白这一点吧?”

  “当然。正是明白这一点,我才选择通过阎罗殿推动地藏王。通过冥土其它方式的话……有灵咤圣府的存在,反倒没有那么大的确定性。”姜无量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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